外婆的离去,是一代人的完结,切断了故乡与我最后的交点,从此,自己就是异乡的陌生人,故乡的山只是山,水也只是水,和眼前的并无异样。原本以为自己已参透生死,原本以为自己早有心理准备,当知道外婆离去的时候,内心还是阵阵剧痛。曾经,很多次想多回去看看,最终还是选择了远离,远到了在梦里遥望。
村里人说外婆小气,舍不得吃,说的最多的是外婆炒菜舍不得放油,因为吃少了油,脖子总是因为刮痧留下的一道道痕迹。当年,外婆带着2个儿子嫁给了外公,成为了外公的第二个老婆;接着又生了三个,加上我的母亲,家里就有6个小孩,一切,都依靠外公去外地当补鞋匠维持生计,生活的艰难,可想而知。现在来看,应该是节俭吧,一大家子,解决吃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,所谓的小气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,大方也是需要资本。记得工作时有次过年回家,给外婆买了一箱梨子,但忘记及时告诉她时梨子,她无意中当作苹果转送了给了别人,后来听说是梨子,懊恼了半天,念叨了好几次怎么不告诉她,只有梨子什么的她才吃的动。
外婆不是母亲的生母,在大跃进大搞生产的时代,母亲的生母,在一次出工回家的路上碰上了鬼神,最后早早过去了,留下了年幼的女儿、我的母亲,也注定了母亲幼年生活的不稳定,跟着她姑妈在城市生活过、也跟着她小叔生活过。俗话说,后娘难当,无论做什么,都很容易被过分解读。偏心、区分对待成为了外婆的一生难以抹去的标签,亲生的、不是亲生的不一样,亲生里大的、小的不一样,虽然村里人、或者身边的至亲也时有提及,但是这种标签我感受不深,可能是我离家较早、十四五岁就离开了家乡了,我的记忆里,总找不出一丁点的不好,很多时候,被父亲追打时,那是我躲避的港湾,放学回家、父母都不在、没饭吃时,外婆家是收留我的港湾、是我蹭吃的地方。或许,外婆所作所为早超出了我的期望,或许她只是可能对别人更好。但是在那种物质匮乏的年代,区分偏心更多的也只是一种形式吧或者语言上的,估计也不会又太多的实际内容。随着人年纪逐渐老去的时候,也会与世界、与周边的人逐渐和解,至少,她很多时候是很盼望母亲去看她的。其实每个人总喜欢区分对待的,疏中选亲,亲中分疏,在外婆过了的时候,原本我想守守夜,就算做最后的告别,可是舅舅们看着我大老远赶回来、也是一把年纪了,早早安排我去休息了。那一刻,心情很复杂,不知道是照顾我还是认为我没必要去守?亲外婆长什么样?不知道,奶奶长什么样,还是不知道,只有她,伴着我走过童年、少年,跨入不惑,这些无关乎血缘,无关乎亲疏,她是我两个奶奶、两个外婆之奶孙情的唯一存在、唯一寄托。
外婆耳背,有时候很大声都不一定听到,有时候很小的声音她又听到了,所以,她容易自我情绪化、误解他人,别人大声说,她容易认为你不耐烦、发牢骚,很多时候,她总一个人在一边嘀嘀咕咕念叨。很多次我走到她边上,大喊一声,她没有反应,然后又突然抬起头来,侧过脸,声音突然比平时大上好几成“**,回来了啊”,眼睛闪过明亮明亮的惊喜,然后就去找东西吃。只是后来,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,最后只有春节十分才回老家一趟,外婆捡到我们,也愈发的亲热,陪外婆说话最长的一次,是外公去世的时候,外婆一个人坐在火堆边,神情落寞,嘴里不停念叨着外公过世前几天发生的事,还抱怨外公不好好在家呆着,那状态,原以为熬不了多久,没想到,还是一个人生活了七年,不知道这七年中,跟谁唠叨?
外婆就埋在外公墓边上,而大外婆埋在了几里外的大舅家的菜地里,送外婆上山的那天,我在外公的墓前也磕了几个头,恍惚间,想起从前,虽然穷,但心温暖。听说,外婆走得时候还在念叨说:外公和大外婆来接她了,她要赶快去了。人生就是这么一个圆圈,从大外婆的离开开始,也从大外婆的出现结束,不知道她临走前的念叨,是不是她代妈近六十年的一种变相的声明:她死后是能安心无愧面对大外婆的。就如古人所说的盖棺定论,人在离去的瞬间,几十年的往事都会在自己脑海里过一篇,最后念叨的应该就是自己最在意的,其实外婆还是不愿意被人贴着偏心的标签离开的。
只是,逝者已去,这些还重要吗?
戊戌年三月